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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卷,光陰的故事 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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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昏沈,思緒淩亂,但當他終於進入的時候,疼痛感卻異常清晰,與五年前那個夜晚的記憶重疊在一起,我渾身急劇的顫抖不止。他探到最底部,久久的緊抱住我,一動不動,等待我鎮靜下來。

我的眼裏湧出淚珠,一發不可遏止。他溫暖的唇滑過我的面頰,溫柔的為我吮去淚痕。他的身體有著我所不能承受的沈重,我被鉗制著動彈不得,對他的狂猛進攻毫無招架之力,漸漸在他的起伏中迷失了自己,雙臂用力地抱住他,指甲深深陷進他背部的肌肉裏。

痛楚混合著歡愉,如枝蔓瘋狂肆意的滋長,到最後我已經產生了靈魂出竅的虛無感,疲乏得連眼皮都無力眨動,呼吸也變得斷斷續續。耳畔充斥著靡亂的喘息低吟,偶爾夾雜著一些奇怪的聲響,像是手機的鈴聲,又或是別的什麽,我分辨不清,然後,所有的意識和聲響都消失了…… 我從昏睡中醒來,頭腦發脹,渾身酸軟疼痛。四周被黑暗籠罩,我摸索著擰亮床頭燈,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我兩眼發花。待我適應了眼前的光亮後,發現阿珩已不在房間裏,通往會客廳的房門緊閉著,顯然是他關上的。

窗外在下雨,雨打窗欞,發出單調淒冷的音符,觸動了我內心底層的傷痛。我支撐著爬起來,光著身子下床,拾起散落在地板上的衣物,一件件穿上。襯衣胸口仍然濕涼濕涼的,殘留的酒漬還未幹。

我打開房門,外面的會客廳燈火通明,沙發上坐著一個人,正低頭翻閱雜志。他聽到響動擡起頭,用手托著下巴,望著我,那唇邊的笑意是頗含興味的。我對著那張笑臉呆楞了許久,不明白為什麽周煜會出現在這裏,而阿珩卻不知去向。

“阿珩被他家老爺子叫去陪人吃晚飯了,老爺子打手機沒人接聽,就讓我到這兒找人,阿珩很無奈的去了”,他停頓了一下,目光斜對我飄了過來,“阿珩放心不下你,讓我等你醒來後,負責送你回去。”

“不用了,我自己能回去”,我生硬回應,滿懷著自我厭惡和幻滅之感,腳步沈重的向套房大門行去。

“鄢小姐”,周煜在身後喚我,“看在我等了你一個多小時的份上,就讓我為你效勞吧,不然我沒法向阿珩交待。”

我僵住了身子,臉上熱辣辣的。我不知道阿珩是怎麽跟周煜說的,但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我又睡在阿珩的床上,任誰都能猜到我們做了什麽。為了掩飾內心的慌亂,我從包裏翻出手機看時間,居然已經晚上8點了。

“我先帶你去吃晚飯吧”,周煜走到我面前,輕嘆了口氣,“你穿婚紗的樣子真美,我坐在臺下都陶醉了。”

我刻意忽略他的讚美,依舊低頭看著手機屏幕,發現有好幾個未接來電,都是同樣的陌生號碼。直覺告訴我,那號碼不尋常,於是顧不上理會周煜,回撥過去。

激情與悲情(四)

“請問是蘇玉卿的家屬嗎?”電話一接通,對方就開口問,是個有些沈悶的男聲。

“我是她的女兒”,我急回答,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頭升騰而起。

“我是交警大隊的,請你馬上到濱城第一醫院來,蘇玉卿出了車禍,被送到這兒急救……”

忽如驚雷在我的腦子裏炸開,將我的思想全部震碎,手機從我手上落了下去,摔在地毯上。周煜飛速拾起我的手機,放到耳邊急急詢問著,我只聽到他片斷的、模糊的聲音,“……情況很不好?……生命垂危?……”

我倚著房門,身子搖搖欲墜,拼命想要扭開門把手,手卻喪失了力道,門把手紋絲不動。我絕望的尖聲大叫起來,一聲連一聲的尖叫。周煜沖過來握住了我的肩膀,大力的搖撼著我,命令的嚷著:“叫喊解決不了問題,快走,我開車帶你去醫院!”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,拽著我往外走。

我淚眼模糊的隨著周煜奔進電梯,又奔向地下車庫。周煜發動了車子,向前面疾駛而去。我用手蒙著臉,竭力想穩定我那混亂的情緒,但我頭腦裏如萬馬奔馳踐踏,心中又有如無數利刃穿刺撕扯。我把手從臉上放下來,望著車窗外飛逝的街道和順著車窗不斷滑落的雨珠,我喘息不止,渾身顫抖。

周煜伸過一只手來,緊緊的握住了我放在膝上的,痙攣著的手,他一句話也沒說,但是,在他那有力的緊握下,我的痙攣顫抖逐漸有所緩解。

車子駛進醫院,在停車場停穩了。周煜熄了火,轉頭看著我。“妤葶”,他直呼我的名字,聲音嚴肅而鄭重,“你必須做好心理準備,不管發生什麽,都必須冷靜面對,明白嗎?”

我瞪大了眼睛,直視著他。“我媽媽,還活著嗎?”我顫栗的問。

“我也不清楚”,他咬緊牙關,“你去了就知道了。”
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進醫院急診大樓,來到急救室外。周煜去辦理相關手續,我獨自坐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,渾身癱軟。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,我的心臟像擂鼓似的怦怦直跳。

周煜回來了,告訴我他從交警那裏了解到的情況,媽媽是在傍晚帶著小寶離開游樂場後出事的,據說小寶手中的玩具球滾到馬路中央,媽媽去為他撿玩具球時被車撞傷,肇事車輛逃逸,尚未尋到目擊證人。

“小寶沒事,他被送到交警大隊,現在還在那裏,我讓我媽接回去照看兩天,你肯定顧不上了”,周煜用誠摯的語氣說。

“謝謝”,我喉嚨裏幹幹澀澀的,聲音沙啞而模糊。

“不用客氣”,周煜掉頭去看依舊緊閉的急救室大門,神色十分凝重。

我終於坐不住了,身子從長椅上滑下,雙膝著地,兩手掩著臉貼在地上。我向上天跪求,我已經沒有了爸爸,不要再把媽媽從我身邊奪走,如果失去媽媽,我不知道該怎麽帶著小寶繼續生活下去。

但是,上天沒有理會我的祈求。急救室的門打開了,“很遺憾,我們已經盡力了”,醫生宣告了一個殘酷的事實,“她的傷勢非常嚴重,送到醫院時就沒有了心跳。要是能夠早30分鐘送來的話,應該還有救。”

我的世界在一瞬間崩塌了,眼前發黑,天旋地轉,淚水像崩潰的河堤般奔瀉下來。我撲到病床前,看到媽媽戴著氧氣罩,身上連接著導線,導線另一頭連接的心電監護儀,顯示屏上只有一條直線,紋絲不動。

“送到醫院時,發現頸椎兩處骨折,腦幹損傷,瞳孔已開始散大。按常理,就可宣布病人死亡。我們不願就此放棄,註射強心針,電除顫,一次又一次的電擊,但是,實在回天無力了,請節哀順變”,醫生在我身後遺憾的說。

我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媽媽身上,她仰面躺著,身體凍僵了一般硬挺挺的,血色全無的嘴唇已失去了一切語言。她渾身被血漬所沾滿,我從沒有看到過那麽多的血,我從不知道人體裏會有那麽多的血。悲痛和絕望像個大網一般對我當頭罩下,媽媽走了,她真的走了。我像是整個人都被撕裂了,五臟六腑也一起被輾成了碎片,片片都在滴血。疼得無法呼吸,痛到連哭喊的氣力都沒有了。

“妤葶、妤葶”,周煜焦灼的聲聲呼喚我。

我閉上眼睛,沒有餘力去思想,我倒了下去,倒在周煜的胳膊裏。

激情與悲情(五)

滿窗的風雨把我從昏迷中驚醒,我的意識仍然是朦朧的,只覺得渾身滾燙,而喉嚨幹燥。掀開身上蓋著的被子,我試著想起來,才發覺自己身軟如綿,竟然力不從心。一翻身,覺得每根骨頭都痛。“口好渴”,我喃喃地說。

過了一會兒,一雙有力的臂膀將我扶了起來,一杯水遞到了我的面前。我仰起頭來,周煜目光深沈、關切的望著我。我的意識開始清晰了,我身處病房內,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慘白。我剛才昏倒了,我寧願自己就此長眠,再也不要醒來,我不要面對媽媽離世的殘酷事實。

我呆楞楞靠坐在病床上,沒有淚,沒有哭泣,但我的心在絞痛,在流血。周身都在發著燒,手心滾燙。

“妤葶,如果你想哭,就哭出來吧,這樣心裏會好受一點”,周煜親切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。

我無法說話,聽著窗外的風雨聲,心中是一片茫然,一片迷惘,腦子裏是一片空白。

驀然間,有人猛抽了我一個耳光,我一震,神智恢覆過來,我立即接觸到周煜緊張的眸子。“妤葶,振作起來,你不能倒下!”他用手按住我的肩頭,“你要料理你媽媽的後事,不能讓她孤零零的躺在那裏,你還要撫養弟弟,和他一起好好生活下去。”

周煜的話抽痛了我的神經,我把頭一下子撲進了掌心裏,用雙手緊緊的蒙 著臉,開始不能控制的、沈痛的啜泣了起來。他抱住我的頭,把我緊攬在他的胸口,輕輕拍扶著我的背,給予我無聲的安慰。

媽媽的遺體被送到了殯儀館,在那裏舉行追悼會、火化。所有的一切都是周煜和他的母親芳姨幫忙料理的,還有同住在大宅院裏的叔伯姨嬸們,也幫了很大的忙。我反而是被動的配合他們,大多數時間,我都獨自坐在一旁沈思,事實上,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,也想不透任何事情。

小寶過來扯扯我的衣服問:“姐姐,媽媽去哪裏了?”

我無力的搖搖頭,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。

“我要媽媽,你快帶我去找媽媽”,小寶一個勁的搖晃著我的手臂。

我煩躁透頂,滿腹的怨怒都被激發出來,如果不是小寶吵鬧,媽媽不會帶他去游樂場,更不會發生車禍。“走開,別煩我!”我對著小寶嘶喊,“就是因為你不聽話,媽媽不要你,再也不會回來了!”

小寶“哇”的一聲大哭起來,芳姨趕過來,連哄帶騙的把他帶走了。芳姨照顧小孩很有經驗,小寶不過和她相處了兩天,就願意聽她的話了。

追悼會舉行的那天,黃靜阿姨一大早就來了,她拉著我的手,滿眼的哀傷,“葶葶,我來晚了,真抱歉。我昨晚才得到的消息,這兩天忙阿珩訂婚的事情忙昏了頭。本來今天應該帶他一起來的,可他剛訂婚,有些忌諱,所以……”

“沒關系的”,我疲倦的打斷了她的話。在滿心滿懷的痛楚裏,我認清了一個事實,阿珩要娶的是別人,雖然他可能不情願,但這是無法改變的。可笑媽媽出車禍的時候,我正和他在床上顛鸞倒鳳,想想真是天大的諷刺。

我失魂落魄的邁開腳步,黃靜阿姨拉住我的手。“葶葶,以後有什麽難處,盡管找我,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的”,她取出手機,“告訴我你的號碼,我撥給你。”

我茫然的說出一串數字,黃靜阿姨按動著手機按鍵,我的手機鈴聲響起又消失。

“記住我的手機號”,她說,“我很希望能為你做點什麽。”

“謝謝”,我勉強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兩個字。

爸爸是獨子,爺爺奶奶早已去世。外公外婆也不在了,媽媽唯一的弟弟在國外,我連他的聯系方式都不知道。追悼會沒有其他親人參加,周煜到報社登了訃告,許多媽媽生前的同事朋友,還有爸爸的同事朋友和學生都前來哀悼,黑壓壓的人群,滿室的花圈和挽聯,我多少得到了一絲安慰,爸爸媽媽雖然都不在了,但還不至於人走茶涼。苗寧、康瑞霖還有幾個得到消息的同學也參加了追悼會,輪流安慰我,讓我感受到了人間的溫情。

媽媽的遺體火化後,周煜領了骨灰盒,要開車送我和小寶回家,苗寧不放心,提出陪我回家住一晚,我的確需要人陪伴,便讓她一起上了車。

激情與悲情(六)

我把媽媽的骨灰盒抱在胸前,那黑檀木的盒子比一座山的份量還重,緊壓在我的每一根神經上。小寶坐在我身邊,安靜得反常。我側過頭,看到他嬌嫩的臉蛋上掛著兩行淚珠,心中一陣絞痛,從今往後,只有我和小寶相依為命了,可是,我總覺得自己還未長大,凡事都需要媽媽替我安排,如何能夠承擔起家庭的重任? 到家了,我將骨灰盒放置於供桌上,把媽媽的遺像和爸爸的並排擺放在一起。黑白照片凝固了他們燦爛的笑容,只留給我無盡的傷痛和苦楚。

“姐姐”,小寶怯怯的喊我,一邊抹著眼淚,“我想媽媽了,我以後會聽媽媽的話,你打電話叫她回來好嗎?”

我瞬間淚如泉湧,抽噎著說不出話來。苗寧蹲下身,摟著小寶輕聲說:“你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,回不來了。”

周煜匆匆向我走來,把一只手同情的放在我的肩膀上,“逃避現實不能解決問題,你的父母都不在了,你必須學會面對現實,學會獨立,真正的變成大人。”

我淒然搖頭,“我怕我做不到。”

“你一定可以做到的,你是鄢教授的女兒,不要給他丟臉”,周煜溫和的望著我,“我明天要出差,你父母合葬的事情等我回來處理,我希望再見到你的時候,你已經勇敢地站起來了。”

爸爸安葬在郊外的墓園,我想將媽媽的骨灰也放入其中,卻不知道該怎麽辦理這件事情,周煜答應會替我安排妥當。

我無言以對,愁緒滿懷。前途太渺茫,太未可預料,這份沈重壓迫著我,使我無法說話。

周煜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我走了,你多保重。”

“謝謝你”,我對著周煜轉身後的背影哽咽出聲。

他回過頭來,眼光誠摯,帶著抹鼓勵的笑意,有些無奈的說:“這就是人生,隨時都會遭遇挫折,沒有人能預知未來,也沒有人能控制命運。既然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實,就只有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了。”

我伸手抹去眼淚,輕輕點了點頭。

冰箱裏還有媽媽留下的一些速凍食品,周煜離開後,我將就著煮了一大鍋面,把我和苗寧還有小寶的晚餐一並解決了。小寶今天出奇的乖巧,居然自己吃下了一整碗面,沒有讓我餵一口。可是這樣的改變沒有讓我感覺到半點欣喜,反而心酸不已。

吃過晚飯,我給小寶播放動畫片,讓苗寧幫忙看著他,我去洗澡,從醫院到殯儀館,整整三天沒有回家,身上都快發黴了。我打開淋浴花灑,讓熱水兜頭澆下。腦中仍然是昏昏蒙蒙的,似乎從得知噩耗的那一刻開始,我就沒有好好的清醒過一分鐘。

擦幹身子,穿上睡衣走出浴室,又清洗了一大堆的衣服,到天井旁的走廊上晾衣服。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著,我仰起頭,看雨水順著屋面流向天井,又不知不覺的陷入一種深深的沈思裏去了。我不知道自己發呆了多久,直到門鈴突然響起,我驚跳,這個時候,會有誰來?我走到門邊,帶著幾分困惑,打開了門。我看到阿珩,頭發上滴著水,襯衫被雨淋濕了,他站在那兒,滿臉的雨珠,一身的狼狽相。

我的胸懷裏,有某種軟弱的東西在悸動,他終於出現了。可是,我本能的、抗拒的想把門關上。他立即伸手擋住,“讓我進去好嗎?”他用懇求的語氣說,“我剛剛才知道阿姨過世,就趕來了。”

我無力的收回手,垂在身邊。阿珩推門進來,伸出手,把我拉了過去,門在我身後闔攏了。我被動的靠在門上,他用雙手支撐在門上,正好把我給“鎖”進他的臂彎裏。

“你來幹什麽?”我瞪視著他。我看到雨水從他前額的一綹黑發上滴下來,一張俊臉蒼白而疲倦。

“我來給阿姨上香”,他的聲音裏迸裂著痛楚,“我媽和周煜都瞞著我,我連送別阿姨的機會都沒有,對不起。”

“沒什麽”,我強裝冷漠的別過臉,“你還是回去吧,當心沖了你的喜氣。”

“葶葶,別這樣說”,他困難的說,“我對你的心意,難道你還不明白嗎?”

我微側過頭去,眼光落在他的臉上,“不要再說這種毫無意義的話了,如果你真心對我好,就不要再讓我傷心難過。我媽媽出車禍的時候,我正和你在酒店的房間裏……”我說不下去了,大口吸著氣,幾乎是用全身的力量在壓制心中某種痛楚。

誰是車禍肇事者(一)

他張開手臂,把我的整個身子都圈進臂彎中,他的頭埋進我的頭發中,吻著我的頭發、耳垂,嘴裏喃喃的,昏亂的低語著:“是我對不起你,我時刻都在告誡自己,要離你遠點,不能傷害了你,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。”

我心裏猛的湧來一陣委屈和酸楚,用力將他一把推開,冷冷的說:“以前是我自己犯賤,不能怪你,但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。我帶你去上香,請你上完香立刻就走。”

他緊鎖著眉,眉心豎著好幾道刻痕,痛苦與無奈明白顯現在他眉梢眼角及額前。我倉猝轉身,擔心再多看他一眼,內心辛苦築起的堤防又會轟然崩塌。

阿珩跟著我來到擺放遺像和骨灰盒的供桌前,很虔誠的敬香。我默默側立在一旁,註視著他的一舉一動,感到一片厚而重的烏雲,正從窗外向內游來,那陰影無聲無息的籠罩在整個空間裏。

阿珩將三炷香插入香爐,回過身來深深看了我一眼,眼底閃爍著苦惱和掙紮,半晌才艱澀的說:“我馬上要回英國繼續讀書了,還要讀博。”

我咬咬嘴唇,聽到自己的聲音,柔弱、無力而淒涼,“祝你一切順利。”

他的眼睛緊緊一閉,再睜開來,目光緊鎖著我,喉結在他的脖子上蠕動。我的眼眶濕了,喉嚨裏鯁著個硬塊,舌根酸酸的。我真想撲在他懷中好好哭一場,但是,不行!我不能再這樣放任自己。我強忍著淚,喉中啞啞的說:“你走吧,再見。”

“姐姐”,小寶沿著走廊跑了過來。苗寧跟在他的身後,見到阿珩,苗寧“呀”了一聲,“這不是汪二少嗎,您還親自上門了啊。”

“你好”,阿珩禮貌問候,臉上的表情卻憂郁而苦澀。

“你是誰啊?”小寶好奇的睜著一對烏溜溜的眼睛。

“小寶,叫……”我突然失了聲,小寶該怎麽稱呼阿珩?我全然沒有了主意。

阿珩彎下腰,溫和的對小寶笑,“叫叔叔。”

“叔叔”,小寶果真乖巧的喊了一聲。

苗寧撲哧一笑,“小寶是妤葶的弟弟,卻喊汪二少叔叔,那汪二少豈不是足足大了妤葶一個輩分。”

我勉強想擠出微笑,就是笑不出來。

阿珩自嘲的一笑,“那就叫哥哥吧,還顯得年輕一些。”

小寶不吭聲,估計他也糊塗了。而我,忽然感到一切都很空虛,一切都很幻滅。

“你該走了”,我提醒阿珩。

他默然點頭,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,就轉過身子,迅速的奔出了大廳,我聽著他穿過走廊,徑直走向大門,開門出去了。

“你怎麽趕人家走?”苗寧不解的望著我。

我淒涼一笑,“趁早走,一了百了。”

苗寧了然的看了我一眼,我和阿珩的關系,她不會看不出來。阿珩訂婚的事情,她肯定也知道了。“走就走吧,地球離了誰照樣轉”,她發出一聲長嘆,“癡男怨女,可憐風月債難償。”

我一夜無眠,躺在床上,聽著小寶均勻的呼吸聲。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。我覺得自己像飄蕩在暗夜裏茫茫大海上的一葉小舟,不知要飄向何方。第二天早上一二節沒課,一大早把小寶送到幼兒園後,我讓苗寧陪我去一趟交警大隊,那個肇事逃逸的車主,必須受到應有的懲罰,才能告慰媽媽的在天之靈。

接待我們的是一個胖胖的警察,他告訴我們,是一名女車主報的警,她開車經過事發路段,發現路中央躺著一個人。女車主緊急下車察看,發現媽媽渾身是血,躺在地上呻吟,小寶蹲在旁邊嗚嗚直哭。隨即打電話叫救護車,並且報警。

“當時我媽媽還活著,是嗎?”我問。

胖警察點頭說:“從她的出血量來看,應該是送醫前的40分鐘被車子撞到的,大約在下午6點。

想起醫生說,如果早30分鐘送到醫院,應該還有救,一股怒火從我心底竄了起來,“如果肇事者沒有逃逸,當時就報警,我媽媽還有救的,她根本不會死!”

胖警察微喟了一聲,取出一個玩具球遞給我,“這是當時孩子滾落到路上的玩具球,你帶回去吧。”

我接過玩具球,捧在手上沈甸甸的,似有千斤重。

“都這麽多天了,你們還沒有查到肇事車輛嗎,辦事效率也太低了吧”,苗寧忍不住質問。

“肇事現場除部分保險杠碎片外,無其它遺留物。根據現場碎片比對,確認肇事車輛為一輛白色小轎車。但是出事的地點沒有監控,加上事發時天已經黑了,而且路人稀少,也找不到目擊者,目前還沒有線索”,胖警察抱歉的說。

誰是車禍肇事者(二)

“一句沒有線索就想把我們打發了?”苗寧目光犀利,“至少會有輪胎的痕跡吧,是不是你們嫌麻煩,不願意去追查。”

胖警察面色訕訕,“話不能這麽說。那天下雨,痕跡都被雨水沖走了,我們也希望盡快找到肇事者,但是真的還沒有線索。”

“就算沒有輪胎痕跡,既然留下了保險杠碎片,說明車子的保險杠被撞壞,你們如果認真耐心去查找,肯定能查得出來”,苗寧與他理論。

那胖警察忙說,會從車輛維修店開始調查起,讓我們耐心等待。

人家都這麽說了,我也沒法子,只能央求他盡力破案,給死者一個交待。

胖警察的態度還算和善,把我和苗寧送到了門口,說一有消息就會通知我。

“什麽沒有線索,根本就是扯淡”,去學校的路上,苗寧不停的抨擊那些交警,“過去這麽多天,車子要有問題早修好了。一句沒線索就打發我們了,一句沒線索就讓肇事者無法無天,如果每個人都可以逃避法律的責任,那還要法律幹什麽?”

我滿心淒涼,“他們體會不到失去親人的痛苦。”

“幹脆,我們自己去調查”,苗寧柳眉一挑,“那幫警察都是吃幹飯的,不要指望他們。我們把車禍發生的詳細情況寫出來,再附上阿姨和小寶的照片,多打印些紙張出來,到出事地點附近人多的場所分發,我就不信找不到目擊者。”

我仍有些茫然無措,苗寧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不能再這樣無望的等待下去了,你沒有經濟來源,要讀書又要撫養弟弟,以後的日子會很艱苦。必須讓那個天殺的賠償一大筆錢,還要坐牢,絕對不能就這麽算了!”

苗寧向來風風火火,中午到食堂吃完飯,她就拉著我回家翻找出媽媽和小寶的照片,整理好文字,連同圖片一起影印了上百份。下午放學後,苗寧直奔出事地點,我去幼兒園接小寶,回家給他做好晚餐,請隔壁的姑婆幫忙看著他吃,然後匆忙去和苗寧會合。我們一人捧著一疊資料,見人就發,連晚飯也顧不上吃,但是忙碌了幾個小時,一無所獲。

“不要洩氣”,回去時苗寧安慰我,“我相信皇天不負有心人。”

第二天、第三天、第四天,我和苗寧四處奔走,仍得不到半點回饋消息。就在第五天黃昏,當我已心灰意冷的時候,一名身材清瘦,背著吉他的男人向我走來,他在我面前站定,一雙眼睛細長而閃亮,一頭長發在風中飄舞,面目有幾分蒼涼,讓我沒來由的想起古龍小說中的劍客。

“車禍是發生在上周六傍晚6點左右嗎?”那男人的嗓音透著疲憊感。

我的精神立即振作起來,“你看到肇事逃逸的車輛了嗎?”

男人拉過我的手臂,幾步走到旁邊一個僻靜的所在。“那天6點多的時候,我看到了一輛白色轎車”,他低聲說,“出事地點附近有個酒吧,我在那裏駐唱。那天傍晚我準備到酒吧排練,過馬路時,正好看了一眼手機,6點15分,一輛白色的轎車從我面前飛馳而過,車速快得很不尋常,所以我多看了兩眼。”

“你記得車牌號嗎?”我急問。

男人搖了搖頭,“我只記得最後兩位數是08,濱城本地的寶馬,開車的是個男人。而且,我看到車子在前方的第一個路口左拐,那個路口肯定有監控。從我看到那輛車到車子拐進路口,也就是5分鐘左右的時間,那個時段路上車輛很少,把監控調出來看看,應該就能找到了。”

“請你把這件事情告訴警方好嗎”,我急迫的想要抓住這一線希望。

男人臉色微變,“這個……我做不到,不要為難我。”

我哀聲懇求:“拜托你了,這是唯一的線索,也是我最後的希望。”

男人面露難色,“我有我的難處……請你理解。”他神情覆雜的看了我一眼,轉過身,在暮色中漸行漸遠。

翌日我和苗寧又去了趟交警大隊,依舊是那個胖警察接待我們。“我們會調查那輛車子,不過……”他顯得很為難,“目擊者不願出面作證……”

“已經知道是本地車輛,知道是寶馬,也知道了車牌號的最後兩個數字,要調查不是很容易了嗎”,我竭力懇求。

“事情沒那麽簡單”,胖警察從椅子上站起來,慢悠悠的向前踱了幾步,似乎有些不耐煩了。

誰是車禍肇事者(三)

苗寧也騰的起身,一個箭步竄過去,擋在那胖警察面前,“之前說沒有借口,現在我們好不容易找到線索了,你還推三阻四的,什麽事情沒那麽簡單,根本就是你們推卸責任的借口,你們這是瀆職、不作為!”

胖警察垮下臉來,“我都說了,我們會盡力調查,你不要無理取鬧。”

“不用了!”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暴漲的壞情緒,怒火在我的內心燃燒,我握緊手,聲音裏已帶著微微的顫抖,“我會自己去查,不需要靠你們這些無能的警察!”

“就是,一群廢物,我們走!”苗寧挽住我的胳膊,經過那胖警察身旁時,故意對著他撞了過去,胖警察一個站立不穩,肥碩的身體猛然晃動。

苗寧還覺得不解恨,回頭對著那胖警察恨恨的“哼”了一聲,然後拽著我快步離開。我們一口氣沖出了交警大隊,我的怒氣有所平息了,頹喪感卻洶湧而至,熱浪沖進我的眼眶,淚珠止不住地撲簌簌往下掉,“剛才逞能,說要自己調查,可是,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。”

“別灰心,會有辦法的”,苗寧從包裏取出一包紙巾,抽出一張遞給我,“歐陽彬有個好哥兒們在車管所,可以找他幫忙,讓那個哥兒們調看監控錄像。先弄清楚車牌號再說。”

歐陽彬的朋友姓陳,是個年輕小夥子,他果真特別通融,為我和苗寧調出那個目擊者所說的路口和時段的監控錄像。從畫面上可見陸續有車輛駛進路口,過了一會兒,一輛白色的寶馬車疾駛而過。“快倒回去”,我急切地喊。

小陳按下回放鍵,車子移動到眼前立即暫停。我看清了,車牌號是“濱DX0508”,但無法辨別保險杠是否破損。

“就是這輛車,能查到車主是什麽人嗎?”我緊盯著屏幕,眼睛都忘了眨一下。

小陳壓低了嗓音,“車主資料是不能洩漏的,我可以幫你弄到,但你千萬不能出賣我。”

我連連保證,小陳於是偷偷給我提供了車主的信息。車主是個女人,叫汪雯菲,今年33歲,登記的單位是簡·愛服裝品牌集團。

“簡·愛?”苗寧驚呼,“還姓汪,該不會是汪謹珩的什麽人吧。”

我恍然記起那日的婚紗秀,高朋滿座,舉辦婚紗秀的酒店和游樂場同樣在海邊,從酒店往目擊者所指的路口方向行駛,中間正好經過游樂場。婚紗秀之後的酒會是在5點半左右結束,如此看來,車禍肇事者就在那天的賓客當中,並且是簡·愛服裝品牌集團的成員。

我精神恍惚的出了車管所,婚紗秀、白色寶馬、渾身是血的媽媽……各種畫面在我的腦子裏交錯盤旋。

“去問汪謹珩吧,他應該會認識那個汪雯菲”,苗寧提議。

我心情沮喪的搖搖頭,阿珩已經訂婚,我不想再和他牽扯不清了。

苗寧嘆了口氣,“那我們直接殺過去好了。”

“殺過去哪裏?”我昏愕的問。

“簡·愛集團總部啊”,苗寧從鼻子裏哼了一聲,“我們直接去打聽,是不是有個叫汪雯菲的女人。”

集團總部大樓位於市中心的繁華地段,我一路被苗寧拖著上了出租車,看她那心急火燎的樣子,倒像她才是受害者的家屬。我反而有幾分畏怯,這樣貿然打聽,會不會適得其反?但是苗寧不管不顧的,一下車就拉著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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